金庸演义东说念主物二创案延宕7年：终审改判侵权，同东说念主作品可付补偿重版
原标题：金庸演义东说念主物二创案延宕7年：终审改判侵权，同东说念主作品可付补偿重版
滂湃新闻记者 谭君
近日，广州常识产权法院对金庸诉《此间的少年》侵权一案作出二审判决，认定被告组成侵扰著述权和不刚直竞争。这起抓续七年的常识产权案件，因二审对一审认定的不组成侵权进行改判，而激励学界和业界对同东说念主作品创作范围的平淡暖和和争议。
所谓同东说念主作品，一般指使用既有作品中相易或近似的变装创作的新作品。《此间的少年》（以下简称《此间》）是一部使用郭靖、黄蓉、令狐冲等数十个金庸作品中同名东说念主物创作、内容情节为当代校园芳华故事的麇集文体。在2002年出书时，该书以“射雕英豪的大学生存”为副标题作实行。2016年广州市河汉区法院受理金庸的告状，该案被坊间以为是“同东说念主作品第一案”。
二审判决建国内先河认定金庸演义作品“东说念主物群像”受著述权保护，冲突了许多东说念主对著述权保护范围的瓦解。一些东说念主士致使以为这可能“颠覆通盘同东说念主文化产业”。
二十年前作品悬案：金庸告状同东说念主演义抄袭
时候回到2000年，北京大学毕业的杨治，出洋时期，基于同学间频繁以金庸演义中的变装自称，决定创作一部以《射雕英豪传》《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神雕侠侣》等多部作品中东说念主物为主角的演义。这部名为《此间》的演义，以假造的宋代嘉佑年间的汴京大学为时空配景，论说郭靖、令狐冲、乔峰、杨康、段誉等东说念主的芳华校园故事。书里东说念主物脾气与金庸演义中的相似，东说念主物相关有些相易有些不同，故事内容则是当代叙事。比如，化学系更生郭靖骑自行车撞上物理系更生黄蓉，随后每天为其吊水、打饭、倒垃圾等，最终结为情侣。段誉对单亲家庭降生的王语嫣伸开系列追求而无果。
本来发表在麇集的《此间》赢得出书社崇拜，于2002岁首度出书，并冠以副标题《射雕英豪的大学生存》作实行。2009年，由中国作者协会联接，中国作者出书集团、长篇演义选刊杂志社和中语在线共同举办的“麇集文体十年清点”中，《此间》荣获十佳优秀作品。别称为“江南”的杨治一时享誉六合。至告状时，《此间》已出书多个版块、刊行上百万册。
2016年，金庸向广州河汉区法院告状称，《此间》所刻画东说念主物的称呼均起原于其上述四部作品，且东说念主物间的相互相关、东说念主物的脾气特征及故事情节与其作品骨子性相似，是为抄袭，侵害了他的改编权、签字权、保护作品完好权、东说念主物变装商品化权等，且基于他的作品领有很高的闻明度，杨治盗用上述作品始创性元素赢利弘远，妨害了他对原创作品的讹诈，组成不刚直竞争，诉赔500万元。
金庸（本名查良镛）诉江南案，在昔时的常识产权界激励暖和，多位学者著文发表不雅点，探讨《此间》所讹诈的金庸演义中的元素，是否抄袭了金庸的作品。
公认的侵权作品的认定公式是：“战役+骨子性相似”。当作金庸的粉丝，毫无疑问，杨治战役了其作品。那么，对作品“骨子性相似”的认定，成为环节。
关于哪些内容组成“骨子性相似”，一、二审法院均围绕金庸告状的从“东说念主物称呼、脾气特征、东说念主物相关等元素组成的举座东说念主物形象，及接洽故事情节”伸开分析。
最初，在故事情节方面，一、二审法院均以为《此间》不组成骨子性相似。
二审法院以为，情节是演义的三个基本要素之一，平方是由东说念主物缔造、东说念主物之间的相关、场景、故事发展陈迹等许多要素组成。情节既不错是相对抽象的故事轮廓，也不错是比较具体的细节展现。具体的情节如若具有始创性且受到充分面容，不错成为著述权法保护的客体。而抽象的情节有可能是不受保护的“念念想”，也可能是受保护的“抒发”。
二审法院以为，《此间》故事情节与查良镛涉案四部作品比较，两者故事发生的时空配景不同，激动故事发展的陈迹与事件、具体故事场景的遐想与安排、故事内在逻辑与因果相关都不同，两者的抒发不组成骨子性相似。故莫得侵扰查良镛涉案四部作品中对应故事情节的著述权。
一、二审的不合出当今：脱离于故事情节的“东说念主物称呼、脾气特征、东说念主物相关等元素组成的举座东说念主物形象”是否是受著述权保护的抒发？即，如若这三者自己不受保护，即便在涉案作品中是相易或相似的，会组成侵权吗？
一审：抽象的样式相似性，不会导致读者有相似玩赏体验
根据“念念想与抒发两分法”，著述权法有一个基本表面：“不保护念念想，只保护对念念想的始创性抒发”。“也即是说，关于文体作品中的东说念主物称呼、脾气特征、东说念主物相关而言，不是念念想即是抒发，如若带入了情节即是抒发的一部分，如若实足莫得带入情节，那即是念念想。”闻明常识产权学者、华东政法大学教学王迁先容。
在接洽司法判例中，姓名及作品的称呼不组成始创性的抒发，不组成作品，不受著述权法保护。王迁在《常识产权法教程》中写说念，“单独存在的字、词以及词汇的简便组合，应当留在公有领域，成为创作的基本材料”。典型的案例是，中央电视台制作了一部与典籍《舌尖上的中国》同名的记录片被告状侵权，法院以为，书名自己不包含任何念念想内容、不符配合品始创性的条款，并不是作者念念想的特等推崇，从而不受著述权法保护。
一个业界共鸣是，东说念主物称呼具有不可版权性。东说念主物的相关亦然如斯。此前的“庄羽诉郭敬明案”中，判决书以为，“单纯的东说念主物特征，如东说念主物的姿色、个性、品性等，或者单纯的东说念主物相关，如恋东说念主相关、母女相关等，都属于公有领域的素材，不属于著述权法保护的对象。”
《此间》案一审法院以为，“在文体创作领域，文章作品以演义为例，其内容主要由东说念主物、情节、环境三个要素组成……脱离了具体故事情节的东说念主物称呼、东说念主物相关、脾气特征的单纯要素，每每难以组成具体的抒发。”
一审判决援用了王迁教学在《同东说念主作品著述权侵权问题初探》（载于《中国版权》2017年第3期）一文中的不雅点，“仅使用从具体情节中抽离的变装称呼、简便的脾气特征及变装之间的简便相关，更多地是起到识别标识的作用，难以组成与原作品的骨子性相似。”
在领受滂湃新闻采访时，王迁进一步确认，“舛误从《此间》摘一段，挨个更名，黄蓉改成张三、郭靖改成李四、乔峰改成王五等，变装名字改掉之后，我不确信有任何一个读者，读了之后会想起金庸演义。这确认，《此间》与金庸作品之间独一的接洽是东说念主物称呼、附带着一些泛化的东说念主物脾气和东说念主物相关，这些应被认定为不受保护的念念想。”
为了确认著述权侵权的典型推崇，王迁还以此前的“琼瑶诉于正案”例如。“于正脚本顶用了和琼瑶演义实足不同的变装称呼，但主要情节相易，看过《梅花烙》的东说念主再去看《宫锁连城》都知说念这个情节是从《梅花烙》中来的，这种情况即是侵权。而《此间》未必各别，只消换掉东说念主物称呼，其跟金庸演义的通盘接洽就实足割断了，因此不组成侵权。”
一审法院以为，《此间》与查良镛作品的东说念主物称呼、东说念主物相关、脾气特征和故事情节在举座上仅存在抽象的样式相似性，不会导致读者产生相易或相似的玩赏体验，二者并不组成骨子性相似。
这适合多位行家的不雅点：东说念主物形象、脾气、相关等要素属于公用素材领域，不成被掌握使用。只好这些要素在特定编排串联的故事情节中赢得充分、明晰、具体而特有的面容，才有可能赢得著述权法的保护。
一审法院在认定《此间》不组成著述权侵权的同期，以为其违犯《反不刚直竞争法》，判定杨治及被诉出书社按《此间》积年出书版税560万的30%，抵偿金庸168万元和讼师费20万元。
颠覆性判决：举座东说念主物形象被认定为受保护的“抒发”
一审判决后，金庸和杨治均抵抗上诉。二审时期，2018年10月30日，金庸先生于香港归天，其遗产袭取东说念主林乐怡参加诉讼。5年后的2023年4月23日，广州常识产权法院二审下判，改判《此间》组成著述权侵权和不刚直竞争，保管188万元的抵偿总金额。
二审法院以为，“本案中，《此间的少年》中出现的绝大大批东说念主物称呼来自查良镛涉案四部演义，且主要东说念主物的脾气、东说念主物相关、东说念主物配景都有较多相似之处。诚然就单个东说念主物形象来说，难以都认定赢得了充分而特有的面容，但举座而言，郭靖、黄蓉、乔峰、令狐冲等60多个东说念主物组成的东说念主物群像，不管是在变装的称呼、脾气特征、东说念主物相关、东说念主物配景都体现了查良镛的遴荐、安排，不错认定为如故充分面容、实足具体到造成一个里面各元素存在激烈逻辑接洽的结构，属于著述权法保护的‘抒发’。”进而认定，《此间》抄袭金庸四部作品中东说念主物称呼、脾气特征、东说念主物相关的步履属于著述权法所败坏的剽窃步履。
现实上，一审不侵权判决发布后，就有不同声息。如北京金杜讼师事务所孙明飞、桂红霞、陶韬三位讼师在自媒体“知产力”上撰文以为，文体作品中的东说念主物变装属于受著述权法保护的始创性抒发，“就东说念主物而言，单独的东说念主物称呼，或仅具有简便脾气与东说念主际相关的东说念主物，赫然不成组成著述权法的保护对象。然而，东说念主们在说起某一东说念主物称呼时，其信得过想传递的是该东说念主物所具有的脾气特征、与其他东说念主物间的相关等丰润的东说念主物变装……著述权法保护的并不是单调的东说念主物称呼，而是立体、丰润的东说念主物变装。如上文所述，这些东说念主物变装恰是原告演义始创性抒发的迫切部分，在后的援用者，不管其使用的字眼是郭靖、靖哥哥或郭大侠，只消其援用的包括东说念主物相关、情节等在内的细节足以使受众脑海中显败露原作品特定东说念主物的丰富始创抒发时，就进入了原作品著述权的败坏范围之内。”
不外，在一些行家看来，对“东说念主物群像”、“东说念主物形象”进行著述权保护，是一种“颠覆”和“冲突”。
在中国笔墨著述权协会针对本案二审进行的一场研讨中，中国政法大学常识产权翻新与竞争筹议中心主任陶乾以为，如若对文体作品中的变装进行单独保护，将会与《著述权法》的基础法理相抵抗。文体作品中的变装不同于动漫变装、影视变装，它的塑造需要通过作者笔墨性的面容，在读者脑海中造成映射，而这种映射是很难与念念想分离的。因此，脱离了笔墨、情节与场景的变装，无法零丁于作品而存在。
文著协总劳动张洪波以为，如若将同东说念主作品中的东说念主物变装和东说念主物相关认定为著述权法单独保护的对象，许多对已有作品的合理讹诈创作的同东说念主作品、新作品都容易被指侵权，这会产生荒谬可怕的社会成果。
“这是首个中法则院认定文体作品的‘东说念主物群像’可赢得著述权保护的判例”，针对二审判决，常识产权法律职责者金水在《经济不雅察报》发表文章称，该案裁判将可能颠覆通盘同东说念主文化产业。“文体作品中的变装称呼赢得著述权法保护后，留给群众解放使用的空间还剩若干？
在上述研讨会中，中国社会科学院文体筹议所助理筹议员郑熙青暗示，“像同东说念主演义那样使用之前如故存在的东说念主物形象和故事情节，在其基础上再行假想故事的写稿活着界文体史上级空见惯。如若将同东说念主写稿定性为剽窃的话，那么文体史上便充满了剽窃之作。”
郑熙青先容，海外有自觉开辟的“再创作组织”，他们用“更正型写稿”这一术语来称呼同东说念主文体，强调同东说念主对已有文体作品中的情节和东说念主物的二次创作，属于在原作的基础上添加新内喜悦改编，而不是毫无翻新的抄袭与类似，即合理使用，不属于侵扰常识产权的步履。
中国作协麇集文体中心主任何弘暗示，同东说念主写稿是通盘文体创作的一个迫切风景。《金瓶梅》不错视为《水浒传》的同东说念主演义，麇集作品《风度物语》、《悟空传》《沙僧日志》等都可归入同东说念主写稿的领域。麇集文体的交互性特征，促进了同东说念主写稿的发展。致使从极点的意思上讲，畴昔的文体也许不再是单个的文本，而是无尽延展的文本麇集。
利益衡平：文化职业繁茂与“侵权不住手”
值得一提的是，激励争议的二审判决书，关于同东说念主文体产业的发展也进行了充分辩论。
在认定杨治等组成著述权侵权和不刚直竞争的同期，二审法院莫得按照法定承担侵权职守的样式判决住手侵权和赔礼说念歉，也莫得像一审相通判决住手出书刊行《此间》和糟跶库存，还补助《此间》不错在支付金庸袭取东说念主经济补偿的样式重版。具体的补偿范例根据《此间》所讹诈的元素在金庸全书中的比重，酌情笃定为重版版税收入的30%。
对此，二审法院确认，“保护作品的创作者和传播者的利益是著述权法的平直打算，但促进科学和文化职业的发展与繁茂则是著述权法的最终打算。当平直打算和最终打算产生冲突的时候，对平直打算强调就应当戒指让位于最终打算的终了。常识具有历史袭取性，任何常识既是最终产物，又可能是中间插足品。而对文体创作来说，师法与鉴戒历来是常用本事，古今中外，概莫如是。故关于文体作品的民事职守承担样式并不成一概而论适用住手侵害，还需要个案仔细揣度、充分衡平各方利益。”
滂湃新闻禁锢到，在二审上诉中，金庸方面提到《此间》侵扰了其对闻明作品东说念主物变装的商品化权。“查良镛以始创性的东说念主物设定、故事情节及话语笔墨塑造出郭靖、黄蓉等经典东说念主物变装。随撰述品的平淡传播，这些东说念主物变装长远东说念主心，在读者心目中已造成固化形象，该形象一定流程上或者脱离原著具体的故事情节而存在。正因为如斯，他们具有可复制性和可演绎性，也具有极高的商品化使用价值。《此间》未经许可，使用了这些闻明东说念主物变装用于出书渔利，是典型的商品化使用。”但一审法院以为著述权法并无“东说念主物变装商品化权”的保护，而不补助该苦求。
两级法院均认同，《此间》2002岁首度出书时将书名副标题定为“射雕英豪的大学生存”，将我方的作品平直指向查良镛作品，其借助查良镛作品的影响力眩惑读者获取利益的意图昭彰。因此，杨治的步履具有不刚直性，与文化产业公认的买卖说念德各鉴识，应为反不刚直竞争法所败坏。
关于二审法院衡平各方利益的“侵权不住手”判决，王迁仍保留我方的意见。
“《此间》确乎讹诈了金庸演义中东说念主物的闻明度，但讹诈闻明度和讹诈作品是两回事，不是一个认识。因讹诈闻明度而产生的‘搭便车’问题不错通过反不刚直竞争法处分，不是著述权法要筹议的问题。”
在上述中国文著协的研讨会上，国际保护常识产权协会（AIPPI）中国分会版权委员会主席先容，在好意思国、加拿大，当地法律样式对同东说念主作品变装的司法处理原则，平方认定其组成“Fair Use” 或“Fair Dealing”，即“合理使用”或“公说念使用”。然而在特定情况下也存在相应的闭幕，比如东说念主物变装的称呼如故被注册为商标，不错通过《商标法》来进行保护，不外仍然不在著述权规制的范围之内。
中国政法大学民商经济法学院教学李扬也以为，本案中，信得过有争议的问题是——如若金庸告状的内容不受《著述权法》保护，是否或者当作商品化权益，受到《反不刚直竞争法》的保护。对此，他提议“常识产权法策略学说”，主义须综合辩论多方面身分，如原告主义保护的商品化要素，是否付出了相应的就业与投资；允许被告的“搭便车”步履，是否会严重损伤原告的利益；败坏被告的“搭便车”步履，是否会严重损伤被告的抒发解放和经济行为解放等。总之，“不成作念过于简便化处理，要兼顾独占和竞争的相关，合理均衡权柄东说念主和社会公众利益。”李扬说。
滂湃新闻禁锢到，二审法院还驳回了上诉东说念主赔礼说念歉的苦求。“暂未有凭证自大其步履对上述作品的著述权东说念主声誉产生了不良影响。就不刚直竞争步履而言，杨治的不刚直竞争步履实在会导致公众的浑浊，但该侵权步履并莫得严重到需要赔礼说念歉的流程，刊登声明已足以放弃不利影响。”判决书写说念。
